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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35倦戀(11)

我上高中後,他(在家時)臉上總掛着一副惡狠狠的面容,怎麼也看我不順眼,開口就説:你狗日的!看你那鬼樣子!或者説:日媽的,坐沒坐相!站沒站相!我也不知道要怎樣才能令他滿意,那時候也擺不來POSE,於是仇恨悄然而生。如今總算熬到畢業了,那四年的艱苦歲月,簡直不堪回首。在表面上我和別人沒有兩樣,但我很清楚:我用的是幺爹的錢。幺爹和我爹——發亮是堂兄弟,我爺爺和他的爹是親兄弟。有時我居然想為什麼幺爹不是我親爹呢,我親爹為什麼就沒有一點兒像幺爹呢。開始只是想想,後來就猜疑。有一次就悄悄地問我媽:我究竟是不是發亮禿子生的?

2035倦戀(11)

我剛畢業就想成為大老闆,為的是想在發亮禿子面前出那一口醖釀多年的惡氣。其實我爹頭髮烏黑濃密,一點都不禿,我們兄弟悄悄地叫他禿子是因為:叫爹不如叫禿子過癮;叫禿子比叫爹解恨。參加工作後我基本上改掉了這個毛病,時常提醒自己不要在弟弟們面前這樣叫,而我大哥呢,誰也管不了他。我似乎也沒有改變他牛脾氣的機會,也沒有了在他面前出一口惡氣的機會。當然保不齊哪天他又跑回來!

相比之下,那時候我媽成了我們的庇護所,關於庇護——這一説法讓我想起這麼一件事:我家有一隻母雞,在春天來臨時它孵出一窩小雞,這些小雞不是被人踩死就是被狗吃掉,後來歷史性地剩下一隻,這隻小雞絨毛脱落後就開始長硬硬的羽毛,也就是説它的翅膀開始長硬,但這幾根羽毛還是遮不住它的紅屁股。有一個下雨天,媽在燒飯,爸不知是離家出走還是外出了,反正他不在家。大哥帶着兩個弟弟到外婆家給外公上墳了。雨越下越大,這隻母雞從窩裏跳出來,在檐下團團轉,咕咕叫,那隻淋了雨就能看見屁股的小雞從竹林逃到屋檐下,鑽進母雞的羽毛中,母雞才一動也不動,最後半閉着眼停止了呼喚,它龐大的身體下多了一雙嫩黃的小爪子,它蹲下來小爪子就不見了,待我走近,母雞又發出警惕的嘶叫聲,翅膀鬆開有進攻的趨勢,為了保護,它要反抗!那隻幼雞在它的翅膀中露出自己的豆牙小嘴。我沒有象詩人一樣大發感慨:啊,多麼神聖的母雞!但那天我卻有些感動。不管我們有多大,從心裏來講我們都需要庇護,也只有如此我們才真正懂得為別人撐起一面晴天。

上中學時,文科班有人把母親比喻成母雞,一味要求創新的老師説此喻別出心裁。我還是不太願意把自己的母親比喻成母雞,雖然我媽也有一窩兒。但“她不吃生米、不長翅膀、不生雞蛋”。語文老師對我説:你根本不懂什麼叫詩,不過老師也不怪你,因為你們是學理的,但是你們也有必要加強自己的文學修養啊!老師都是為我們好,都在庇護我們,不是因為親情,不是因為詩,而是因為他們對詩的偏見。

我想停學時,我媽是這樣給我説的:回來?回來做啥?象你老子一樣?看一輩子牛?她和我爸唱的是反調,而且是悄悄地在我耳邊唱,在大哥面前唱,大哥常常説三個字:媽真煩。我很不高興父母之間不能直截了當地對話。常常是一個躲着另一個。很顯然我不會回家放牛,倒不是因為發亮早把我們家的牛換了。他將懷孕的大水牛換成了一頭小黃牛。那時我不喜歡黃牛,因為它的角沒有水牛那麼威武,更重要的是它不能騎。換牛那天碰到了樑村長。

村長説:發亮哥—,趕牛去哪裏?

我爹説:給人換唄。

村長説:啥?開玩笑吧,咋換?

我爹説:“水沙”換“黃牯”。

村長説:幹啥換?

我爹説:錢吶!。

村長説:又打輸了?

我爹説:啥呢,娃讀書要錢。

村長説:對呢,你也該考慮娃兒們的事啦!

我爹説:全是我操心呀,我不考慮哪個來考慮?

後來我媽就低聲下氣地問我爹:錢呢?我媽的意思是一頭大牛換成一頭小牛是要找差價的,而且母牛又比牯牛貴,這樣以來差價至少得上千元,發亮不吭氣。媽不知趣,又問。發亮的臉開始發青,眼睛鼓了起來,突然轉身面向正在做作業的福利——鼻子下滾出一句粗話:錢錢錢!有個卵子的錢!福利被嚇得不知所措,鉛筆都杵斷在作業本上了……媽也不問了,似乎對這個答案表示滿意。她臉上並沒有一點生氣的表情。福利見爹走了,通常是去睡覺。但那天他就蹲在桌子底下抽他的風箱鼻子,邊抽邊罵:禿狗日的,不得好死的……

他們吵架吵成了一個習慣:母親想刨根究底時,父親就不吭聲,父親發怒時我媽就不再過問。她問的事很少,大多比較重要,比如上面的關於錢的事。因為她在家時什麼活都幹:插秧,揚穀子,犁地耕田。所以人們都説她像個男人。而我爸呢,啥事都懶得幹,放個牛,土生土長一個農民,卻不知道什麼季節種植什麼莊稼,有“麥子起來點豌豆”的意味。説他什麼事都不幹,也有點冤枉他老人家,因為他非常喜歡幹長牌,通宵達旦地幹,有一年戰勝了村長,還到鎮上去找人戰……説漏了一點:我們四兄弟中有三個人會打長牌,我大哥只看別人打,我就不知道他會不會。我在這方面很有天賦,而且是自學成才。比如:一把牌,頭家十八張,下家十七張,我摸牌時看都不看,就胡亂地捏成一把,牌摸完後我才一把把它們翻過來,只掃一眼就知道該偷什麼,出什麼,吃什麼,碰什麼。除此而外我還可以根據別人出的牌推算他手裏牌點,十有九中。當我得意意洋洋地坐在牌桌上時,初中也念完,個子也不高。兩個弟弟小學還未畢業。看起來他們比我大。但打牌一點都不如我。我們兄弟仨哄着父親在桌子上坐下來時,我媽一臉苦相。父親假裝看不到,我們也假裝沒看到。如果有客人在場總會對我爸説:這才像你生的。(他們説這話是在和我爸開玩笑)如果我在上高中時想起這件事,可能就不會問我媽我究竟是不是發亮生的。但那時沒想起來,可能惹得我媽慪氣。也許她覺得兒子的猜疑對她構成了道德上的傷害,她和我舅舅截然相反。那一回在牌桌上我還是成了我父親的手下敗將,因為他老奸巨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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