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界的親媽
1
晚上十點，孫靜加完班回家。剛走出電梯，見到她媽黑着臉杵在門口。
孫靜不打算先説話，反正老太太是來搶房，順便吵架的。
前陣子，公司嘉獎十週年優秀員工，給創造豐厚利潤的孫靜發了一大筆獎金。她大手一揮，湊上多年積蓄，在公司附近買下一套全新的兩居室。
房子不大但地段優良，周圍的配套五臟俱全，有超市，有菜市場，關鍵是孩子將來可以上附近的好學校。
這樣一來，孫靜媽的心思活泛得厲害。
當然，這活泛是為了兒子，孫靜的弟弟叫孫暢，前年生了兒子，眼下一家人擠在爸爸留下的舊房子。
第一次過來，孫靜媽抬出孝道，數落女兒三十好幾沒個對象，理應把好資源留給侄子，因為他才是真正的孫家人。
孫靜翻翻白眼：“我侄子有正經的爹媽，犯不着姑姑操心。”
第二回上門，老太太放出哭招，説這輩子沒享過福，希望女兒把房子給她，當作買斷養育之恩。
孫靜立馬回絕：“您要來住隨時歡迎，但如果想鳩佔鵲巢，別怪我報警哦！”
孫靜媽捂着胸口抽氣：“哎喲，我怎麼生了個沒良心的，早知當初把你丟到河裏沖走。”
“有早知的話，現在等待您的就不是小區麻將桌，而是監獄冷板凳了。”
見女兒軟硬不吃，孫靜媽這次帶户口本前來決裂。她撒潑大哭，揚言要是不把房子給弟弟，就讓她名字從户口本消失，從此滾出孫家。
孫靜也不生氣，拿起手機把親孃滿地打滾的視頻錄下來。新買的高清手機攝像攝效果不錯，連蜿蜒的鼻涕和滾滾落下的淚水，都拍得特別真實。
鬧得差不多了，孫靜想起還有視頻會議要開，直接把人推到門口。
她九十度鞠了一躬，禮貌地説：“阿姨，出門右拐電梯口，好走不送！“
那一刻，孫靜媽氣得目瞪口呆！
2
送走這尊大佛，孫靜知道事情還沒完。一哭二鬧三上吊是老太太慣用的伎倆，幾十年來上演過無數回，主要作用對象是孫靜爸。
孫靜三歲那年，孫靜媽意外懷了老二，受當時計劃生育政策影響，孫靜爸不想要。
孫靜媽卻想搏一搏，她有兩個弟弟，家裏好吃好用的全緊着他們。從那時候起，她認定只有生了兒子，才能在孃家抬起頭。
為此，孫靜媽日夜不停跟孫靜爸吵，家務撂挑子不幹，還強行讓女兒鬧絕食，逼得男人就範。
孫暢出生那一刻，孫靜媽看到兒子身上的小蘑菇欣喜若狂，逢人炫耀不停。
然而，就因為超生，孫靜爸被罰交一大筆錢還被單位開除。
為了餵飽嗷嗷待哺的兒女，孫靜爸拉過西瓜到太陽底下賣，也到過工地掄錘子吹西北風。
孫靜媽獨自帶兩個娃也累，可是心裏認為很值。有了兒子，她在孃家的腰桿都能挺得直些。
在重男心態的驅使下，她無條件偏向兒子。為此，姐弟倆少不了鬧彆扭。孫靜媽總是不分好賴，經常“啪“一巴掌蓋在女兒臉上，訓斥她不許跟弟弟搶東西。
無奈之下，孫靜爸只好依葫蘆畫瓢，妻子給兒子買了啥，他隔日偷偷塞到女兒包裏，讓她別跟她媽計較。
孫靜喜歡吃炸雞，當時那玩意貴得很。
孫靜爸天性樂觀也不心疼錢，領了工資先笑呵呵給她買一大盤，還讓兒子在一旁眼饞。他説：“欺負姐姐的話，好東西沒你份。如果到你媽那告狀，哼，以後別指望在我這拿零花錢。”
有爸爸撐腰，孫靜開心地咬下嘎嘣脆的炸雞。瞅着弟弟不停地流哈喇子，她掰下一根雞腿遞過去。
孫暢抹了抹嘴邊的油花，很狗腿地説：“謝謝姐。”
也多虧當爸的一碗水端平，姐弟倆關係才沒有變差。
3
名校畢業後，孫靜原本可以去大城市發展，但為了爸爸選擇留下。為家操勞幾十年，孫靜爸透支了健康，一身疼痛也捨不得上醫院。
孫靜拼命工作，努力讓賺錢的速度跑贏父親老去的時間。拿了獎金，她給家裏重新裝修，並負責孫靜爸全部醫藥費，把流水一樣的保健品搬回家。
孫暢也算孝順，從技校學修車畢業時工資不高，但每次去醫院，都親自揹着親爹上上下下。
念着這點好，孫靜沒跟弟弟計較錢的事。當孫靜媽提出給兒子找工作，討老婆時，孫靜毫無怨言幫了。
她知道，家和萬事興是爸爸的心願。何況弟弟感恩圖報，有了好東西也分她一半，孫靜盡最大努力容忍親媽得寸進尺。
然而這次，孫靜媽打錯算盤了。誰的錢都不是大風颳來的，哪怕姐弟感情深千尺，也不可能拿新房換舊房。
孫靜打電話給她弟：“怎麼，以前搶我雞腿不夠，現在又來搶我房子？難道沒有學區房，你兒子不能讀書了？”
孫暢連連道歉：“我媳婦抱怨了兩句，沒想到媽揹着我們去找你。姐，你已經幫了我很多，房子的事我自己搞定。媽那邊我來説。”
誰知孫暢忙得沒顧得上開口，老太太又出幺蛾子。她鑽牛角尖，取出攢了好一陣的安眠藥，發信息威脅孫靜：“要是不把房子給你弟，我就死給你看。”
重磅炸彈扔了出去，並沒有及時得到回覆，等孫靜加班開完會看手機，孫靜媽已經被提早回家的兒子送去醫院洗胃。
孫暢既心疼又無奈：“媽，你真糊塗。我跟你兒媳有手有腳，努力幾年也能賺夠首付，你怎麼可以搶我姐的房子！
孫靜媽蒼白虛弱地説：“你懂什麼，要不是你沒讀大學，也不用天天趴車底下給人修車受累。為了我的孫子考上好大學，你姐必須讓出這套房子。”
孫暢無語，他不是讀書的料，以前跟姐姐在同一個小學、同一個初中畢業，最後還不是各走各路。
再説，孫靜為了拼事業一直單身，有房子在手也能提高婚嫁市場競爭力。
可這話孫靜媽不愛聽，説女人結婚要什麼房，彩禮房子都該男方準備！
孫暢險些吐血：“媽，做人不要太雙標。當初我媳婦進門，您硬要女方出八萬八呢！”
“她吃我的住我的，給點小錢怎麼了？”
孫暢搖頭歎氣，跟思想不在一個維度上的人真是説不通。
孫靜在門口看了半天沒進去，心想好在弟弟拎得清，不然分分鐘氣得割袍斷義。
4
出院沒兩天，孫靜媽厚着臉皮給女兒打電話，讓她找人幫外婆安排牀位。孫靜“咦”了一句：“阿姨，您不是跟我斷絕了母女關係嗎？這事應該跟我無關吧！”
“死丫頭，説你兩句還有意見了？”
孫靜知道，她媽為了在孃家人跟前掙面子，每次都包攬外婆的醫藥費，用少得可憐的退休金給老太太買藥，還拉着全家人提供二十四小時照顧服務。
而兩個本該更盡責的舅舅，在外婆能帶娃時搶着接到家裏，一旦身體出了毛病馬上往孫靜媽身上推。孫靜媽能耐不大，事情最後只能落在丈夫和兒女頭上。
有一年夏天，外婆進城看病，孫靜大汗淋漓排了一個下午才拿到專家號。舅舅們一個謝字沒提，抱怨病房人太多，還嫌孫靜找的不是主任醫師。
見孫靜不吭聲，他們把炮火轉移到孫靜媽身上：“姐，你們一家對咱媽太不上心了吧！“
噼裏啪啦吵一堆，最後逼得孫靜去繳費。
外婆絲毫沒有半分感激，舅舅們更是理所當然，認為她能掙錢合該多孝敬老人。總之，誰窮誰有理！
孫靜忍不下去，當面痛斥這羣親戚像螞蝗，只知道吸孫家人的血。以前爸爸在時，更是被當做免費提款機和不能抱怨的勞工。
眼看孃家人黑臉，孫靜媽急忙攔住孫靜，還罵她不懂事，傷了親戚情分。
孫靜氣得差點爆血管，發誓以後再也不幫忙。她又不缺智商，吃大虧的事做一次綽綽有餘，傻逼才喜歡長期受虐！
在女兒這裏吃癟，又不捨得耽誤兒子掙錢的時間，孫靜媽只好親自出動。她起了個大早出門，大醫院的號是稀缺資源，排了五小時，硬是把膀胱憋腫才拿到。
辦理入院時，孫靜媽餓得老眼昏花，還被弟弟們嘮叨一頓，嫌她動作太慢。
孫靜外婆咳了兩句：“這回病得有點厲害，要用的進口藥報銷不了。弟弟們家裏負擔重，你身為長女，肯定要出大頭。”
可孫靜媽能有多少錢，她兜裏的退休金都不夠看。無奈之下，孫靜媽硬着頭皮找女兒。
孫靜面帶諷刺：“舅舅們揹着你一夜暴富，還好意思過來哭窮！“
孫靜媽愣了一會：“瞎説什麼？“
“老家房子要拆遷，外婆和舅舅把消息瞞得夠緊的！你一天天巴望着女兒的財產，還不如想辦法爭取屬於自己那份。“
的確，外婆現在住的房子，是孫靜爸在世時出錢出力蓋的，舊的那套讓孫靜媽討點利息合情合理。孫靜知道，有些人是聽不進大道理的，只有最核心的利益才能逼得她反抗。
5
為了讓兒子早日買房，孫靜媽果然跑去找孃家人要説法。
可她剛鼓起勇氣問“怎麼家裏房子拆遷，也沒人告訴我”？孫靜外婆立馬化身護崽老母雞：“你是嫁出去的女兒，家裏的東西肯定是留給兒子的。“
孫靜媽灑出一把辛酸淚，説她從小輟學給弟弟們賺學費，家裏一有困難挺身而出，憑什麼付出的時候合該是她，該得利益時又不能是她？
委屈並不能打動孫靜外婆，她厲聲呵斥：“你敢跟弟弟爭家產，就別指望我認你這個女兒。”
孫靜媽悲憤到了極點，跑回去對着兒女哭哭啼啼，她這把年紀居然要沒有媽媽了。
見老母親傷心，孫暢不停地拍着背安慰。
孫靜把視線從筆記本挪開：“這回沒付醫藥費就斷絕關係，真是天上掉餡餅了。”
孫靜媽的煽情控訴被中斷，心裏有些生氣。
孫靜平靜地説：“真不騙你，這事我特別有經驗。你不也經常跟我斷絕關係嗎，可是一旦要找背鍋俠，想到的第一個肯定是我吧！”
孫靜媽被噎得無話可説，臉也一陣紅一陣白。但是，房子的事終究意難平！
孫靜一臉雲淡風輕：“不給也別太計較了，當年爸爸走的時候，你逼他把房子留給弟弟，我不也沒説什麼嗎？”
老太太攥緊手裏擦淚的紙巾，眉心隱隱不安。
孫靜沒好氣地瞥過去一眼，又把頭扭開。
孫靜又不是聖母，面對親媽偏到太平洋的心，怎麼可能風平浪靜。
只是孫靜媽不知道，當時爸爸堅決不同意這樣分配，弟弟怕鬧起來把家弄散，趁老太太回孃家時找律師見證，表示他願意放棄一半房產。
要不是爸爸夠公平，弟弟夠義氣，孫靜怎麼可能繼續為這個家出錢出力。
上有偏心老媽，下有腹黑女兒，孫靜媽憋屈得眼眶通紅。
孫暢安慰：“放心好了，老家房子不要也罷。姐打算投資給我開車行，好好幹幾年，什麼都會有的。“
6
兩年後，孫靜外婆癱瘓，兩個舅舅急吼吼讓孫靜媽回去照顧，她不由想起女兒説過的話：“等外婆躺在病牀那天，舅舅們一定馬上讓你認祖歸宗。到時你想老死不相往來，人家還不樂意呢！”
還真是什麼都讓她説中了。孫靜媽歎氣，以照顧孫子沒時間為由，提出送老太太到養老院，費用三家平分。
她難得對兩個弟弟硬氣：“我不佔你們便宜，你們也別佔我便宜。”
孫靜媽沒法做到完全不管，隔段時間讓兒女輪流開車送她去養老院探望。
不久，晚婚的孫靜懷孕了，跟老公商量找保姆。
孫靜媽自告奮勇過來照顧，她説孫子大了，能騰出來的時間更多。
孫靜清楚，老太太是害怕在幹得動時不多幫襯有實力挖礦的女兒，將來指不定有因果報應。
孫靜外婆晚年悽清，天天躺養老院等死，兩個兒子很少去看她。孫靜媽看着難過，心想要不是當初被傷得太厲害，自己也做不到那樣絕情。
將心比心，她只盼着孫靜別翻舊賬，免得將來養老的重擔全落在兒子肩上。
老太太心裏的小九九，當女兒的怎麼可能看不出來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，有時連母愛也未能免俗。
只是孫靜很清楚，世上有她爸這種全心全意愛女兒的好父親，也有她媽這種想剝下女兒皮肉給兒子當墊腳石的糊塗蟲。
能得到至純至愛的親情固然要好好珍惜，得不到也不必強求。
只要親媽別太過越界，她願意讓塑料花母女情，一直友好地持續下去。
